关于安泽女士要介绍给我们的那位专家,是一个名为赫希自称教授的男人,年龄不详,但打扮的十分简练。他的瞳孔看起来很深邃,在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被他的眼睛深深吸引住了,那是一双很有力量的眼睛。
“我是符号的专家,赫希。”他做了一个简短的自我介绍,“来之前安泽已经向我转述过您所给她讲述的故事了,我该怎么称呼您比较合适呢,先生?”
“乐意的话您可以称我为范特西。”我耸了耸肩,赫希自称是符号的专家,他有着极其犀利的眼神,但并不是很让人讨厌,或许这和他彬彬有礼的态度有关。
“我想您就是克罗特吧,旁边这位想必就是您的爱人了吧。”虽然在外人看来,克罗特和利特已经形同夫妻了,但实际上他们两人相伴那么多年,从未提起过任何有关他们之间关系的疑问。利特陪伴在克罗特身旁,克罗特站在利特的身旁,对于两人,这个事实比任何社会符号的确立都重要。
“那还真是,失礼了。”赫希十分有礼仪的向克罗特与利特两人鞠了一躬,真挚的表达了他的歉意,克罗特慌忙挥手,两人并不在意这种程度的误会,就像空中的水汽一般,克罗特与利特能够随手挥去这样的玩笑。
“那您就是罗齐尔先生了,虽然这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不过因为安泽常常给我说些您的事,我对您可是熟悉的不得了。”赫希微笑着转向罗齐尔,罗齐尔也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与安泽拍了拍我的肩一样),他总是那么的友好,就像他已经熟悉赫希很久了一样,他们两人好像瞬间就成为了非常要好的朋友。
“那么,为了符合您所讲述的晚会的习俗,这一次就先从我开始吧。”在与罗齐尔喧闹了好一会,在座的宾客都已经盛满美酒之后,符号的专家笑着举起了酒杯,随后一饮而尽,开始了今夜的故事盛宴。
符号即是意识,标签象征着存在,人类对符号的认识源于符号对人类的背叛。那么,符号为何物?
罗齐尔,我喜欢你文字游戏的想法。是的!世间一切思想与沟通都不过是文字游戏的化身,如果说有何以能主宰人类世界,那么一定是语言的文字游戏。符号的存在对于人而言,同样也是一个文字游戏。人对周围世界的占有就取决于对定义权夺得的多少,蠢蛋们拿到的语义的定义权后就将其视作真理,然而!现象先于名词,感受大于传述,这本应该是天经地义、绝对不变的真理,蠢蛋们却以为夺得了定义权便夺得了真理,夺得了至高点!他们鄙夷一切与他们夺取定义权相偏离的理解,他们信仰符号却鄙夷着一切符号,他们厌恶标签却不知自己身上早已贴满标签,所以,理解成为了不可能之物,在他们亲手摧残之下!
符号,是绝对客观之物,但同样的,符号也是人类感性与理性的结合物。它可以是抽象的刀剑,可以是构筑世界的砖块,符号即是人与世界的混合产物,是诞生于语言文字游戏之下、能够左右人类认识的圣典。
这样说您可能难以理解吧,但我们可以假借人类对于过去的认识助您去理解。
所有的过去都是符号。历史只存在符号当中,不存在符号之外的任何地方。史书、化石、雕刻、歌谣、神话、传说、包括人的记忆,所有一切,皆是符号。所有一切,都只是语言游戏,过去与历史化作了短暂的文字、会被遗忘的记忆片段、可以被随便删改的真实留存了下来。
人类的记忆是符号,这同样也意味着人类的认识也是符号,世界以符号留存。一切主观,那么真实何来?
真实来自无数符号相重合的交集。
如同具体的人来源于无数符号的叠加一样。
世界被符号所构筑,人类也同样。人本身原本属于这个世界,但却在他人的作用下化作了符号的存在。越是庞大的真实就越难以被认定为绝对的真实,在这一点上,人本身的存在与世间绝对的真理有着同样的重量,永远向着完整趋近但却永远无法相接触的渐近线,人与人,人与世界,人与绝对的真理。所谓理解,所谓真实,只是符号的交集。
安泽,你对罗齐尔的认识就是符号的作用,你那时所产生的恍惚(与罗齐尔的女孩对自己家乡名字所产生的恍惚)就是对符号的再认识。罗齐尔在你的认识当中,只不过是符号罢了,但正因为他还存在着,还可以被接触,才得以使符号真正向着具体的人去趋近。没错,只有当在唯一能感受当下的现在时,在非人意识作用下的现在,绝对真实才存在,除此之外的真实,除此之外的过去与未来,都只是符号。
范特西先生,看来您对我的武断有些难以认同啊。不过在下的符号学只与人相关,就像您与安泽的讨论只是围绕着罗齐尔一样,数学、物理学还是量子力学,都不在在下符号学的框架之下,如您所见,它只是一个语言游戏而已。
只是一个语言游戏,赫希随即抬头,就像是看向并不存在星星的夜空一样。“范特西先生,您知道吗,虽然我那么强调符号的存在,夸赞自己的学说。但因为符号语言游戏的性质,它在大部分情况下还可以被归类为一个更通俗易懂的词,您知道是什么吗?”
是偏见啊,赫希讽刺地笑了笑。是因为偏见的定义与认识根深蒂固,所以才有了符号学的产生吗?因为被释义的偏见(其通俗性、传播广泛性、认识的难以改变性)无法被认定为符号,所以赫希才自己定义了符号以阐述自己的思想,因此,才称它为一个语言游戏的学说吗?
“不,按您这样说并不准确。”赫希摇了摇头,“并不是因为偏见定义的根深蒂固才产生的符号学,而是符号学最初就是为了解释偏见而诞生的。”
“您还记得我说的吗?人类对符号的认识源于符号对人类的背叛。”
那是一个青年,对于他的信仰所追崇的故事。
信仰,是一个绝对感性的词汇,但它独立于人类的理性、感性与欲望,可以说,被人认识到的信仰只是真正信仰的发散,真正的信仰只存在于无意识之中,它虽然是感性的存在,但却只有理性才能够驱动。
“信仰,无法被定义。”赫希缓缓的开口说到,我能明显感觉到,他这些话是向我说的,“准确来说,是不能被定义。被定义的信仰最终要么化作自我感动的刻奇存在,要么在无数次的重复当中被消磨殆尽。信仰被定义,与毁灭无误。”
您知道吗,无论哪个时代都有着被上一代所说着:没有信仰的一代,这样的人,不过在我们这一代尤其的多。您知道为什么吗?
无论在什么时代,孩子都没有去雕塑自己无意识的能力,每个人生来都是无意识的,但真正无意识的雕刻是在有意识产生之后,每个人会花费漫长的时间去尝试定义自己的信仰,尝试构筑自己的世界,尝试将自己的无意识转变成有意识,他们认为这是在前进,殊不知这更是在前进到毁灭。
“但是,还有一条路,可以避免信仰的自我毁灭。”赫希缓缓的,有力的,不容置疑的说道,“那就是我们的有意识被摧毁。”
人类无法掌控自己的无意识,但自己的有意识却是可以被随意影响的,像是自省、自责或是警醒、监督。无意识伴随有意识而产生,那自然也能够因有意识的摧毁而消亡,能够被绝对的破坏,从而变成真正的废墟。没有信仰的人,他们的无意识是废墟,但是显然,不会有人会这样做,没有人会怀疑自己的绝对信任,唯有绝对真实冷笑着看着人间百态。
青年自小就被束以象牙塔的高阁,他被隔离于孤立的集体,箱庭的世界,与遥远的未来所切割,一个完全从世界中分离出来的世界。对于青年来说,那里只有他人,他得以能够认识到有着不同名字的人。他们之所以能够接触,之所以成为朋友,之所以相互交流,因为他们的世界是纯粹的,他们的世界由相同的符号所构成,在那里,不存在真正的陌生。
在被割离的世界里,那个原本的世界只是一个巨大的布景,高高耸立的象牙塔睥睨着世界,是的,原先的世界并不在天上,也不在远方,就在被割离世界的脚下。象牙塔中的人们以透过云层去玩赏脚下的世界为乐趣。
所有的一切,以符号被接收,以符号而存在。
青年自小爱好读书,然后因为某种原因,他开始写日记,在日记里他可以纵情宣泄。他奇怪的发现,有时候他会进入到一种极其兴奋的状态,他为自己脑中所想到的事情感到激昂而雀跃,对自己的委屈与不幸动辄到留以泪水,在下笔的时候,他觉得这是一种痛快的感受,但当他回读自己所写的时候,却只有尴尬的不自然的感觉。
在某一次,写作文的时候,他不自知的溺入了这种状态,并第一次让那种感情冲动下尴尬的产物展示给人看。他惊奇的发现,自己居然第一次得到了老师的赞赏与作文的高分。大家似乎都对那作文感到非常佩服。
“虽然还有些稚嫩,但感情很充沛啊。”那是老师留给他的批语,同学似乎对他这样的文章也感到了很奇妙的共鸣,大家纷纷向他表达了自己的感想,可只有青年,只有他再读起来那文字的时候感觉尴尬至极,这作文简直不忍直视。
那种错位,给青年留以了深刻的印象,那种自我认识的差异,给他埋下了思考的种子。
Comments NOTH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