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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rewellnarcissu 发布于 2025-04-11 50 次阅读


克罗特尴尬的笑了笑,他不是很能喝酒,因此在这个欢乐的酒宴上面他端着不合时宜的果汁。没错,那晚上并未能按照克罗特的计划那样在天彻底黑下来前下山,回学校冲一个舒服的热水澡,他与利特只是在像上山一样不断的前进,向下走。他们走的是平坦的斜度很小的大道,走啊走啊彻底走进了黑夜,原先周围闹哄哄的人群也消失了踪影,是的,他们并不是向城市的方向走,而是向大山的方向走。当克罗特意识到这一点时,他们已经走了相当一段远的距离了,他让利特在原地等他一下,他走回去看看能否找到正确的路,此时,他才注意到自己的同行者有些魂不守舍。

利特微笑着表示自己没有不适,只是稍微有点没回过神来,这让克罗特感到有些焦虑。他跑回到上一个路的交叉口去,却发现路的交叉口的尽头依旧是交叉口,交叉口的远方仍是交叉口,他尝试着用智能设备导航到正确的路线,却发现机器冰冷的合成声指示他走向没有道路的树林里去,毫无疑问的,他们此时迷路了。

克罗特有些沮丧的回到了利特的身边,此时利特已经打起精神来了,她安慰克罗特不要焦虑,“前面不远处好像有一个指示牌。”她指向远处的下山路与上山路的交叉口,那里竖着一块指示牌,“我们现到那里去看看吧。”

他们走近那指示牌,上面写着前方三点六千米处有一个名称奇特的村庄,只需要一直向前走就到了。克罗特提前联系了罗齐尔,告知了他那村庄的奇怪名字,让他提前开车来接他们,而后,就像所有旅途归途的行人们一样,克罗特与利特沉默的度过了余下共处的时间,一直到罗齐尔的到来,听着他直爽的揶揄与善意的哄笑,终于是为这一次旅途画上了最后的句号。

嗯?真的画上句号了吗?难道那一次旅途不是开始的音符吗?没错,那一次的旅行让克罗特与利特的关系彻底改变了,在那之后,利特便抛弃了她总是陪笑去面对女友与同学,放弃了无聊的关系处理和陪话,她开始和克罗特形影不离了起来,他们总是在一起,关系好的让我和罗齐尔都感到羡慕。

在欢乐的酒宴上,利特已经彻底喝醉了,她口中念叨着过去的种种和未来的种种,就好像把她一直所想的说了出来,不过在酒精的作用下话语有些支离破碎。克罗特扶着利特,他笑着向我们赔不是,准备把利特送回房间休息。故事会主人公的突然离场让气氛变得有些冷清,于是我拍着罗齐尔的肩。他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他明白我的意思,他的思绪也飘回了当时,飘回了他开着车驶向那个有着奇怪名字村庄的夜晚。

不,此时罗齐尔关于那个村庄的记忆已经十分模糊了,说到底,他根本没有停驻在那个村庄几分钟,而是直接略过了村庄驶向了那两人的身边。他记忆中对那个村庄的印象只留有名字十分的奇特,但现在连那奇特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遗忘,罗齐尔叹了口气,他的记忆算是比较好的,但面对遗忘的情况也只能束手无措。他不喜欢刻意去想起什么,罗齐尔相信如果是应该记住的、如果是珍贵的记忆,那么即使一时遗忘终究也会想起来的,就如同他此时想起来了一样,他们俩人旅行的终点确实是开始的音符,不光对于他们,同样也对于罗齐尔。

在克罗特给罗齐尔打完电话后,罗齐尔那时正身处一个联欢会,他是身为许多人的好友被邀请来的。他故作夸张的表示了自己突然有非常要紧的事,这让他的好友们感到非常的遗憾,不过既然有要紧的事那也没办法,他们笑着道了别,笑着看着罗齐尔的身影消失在了联欢会中,随后继续把酒言欢。

罗齐尔是开车过来的,因此他没喝酒,他开的车是十几年前产的日系油车,已经非常的老旧了,是他从他叔父那里得到的。罗齐尔的叔父把那辆油车当作罗齐尔成人的礼物送给了他,罗齐尔十分珍惜那辆油车,他知道叔父只有那一辆车,但他还是把它送给了他,那时他们之间亲密关系的证明。

罗齐尔的童年与其他同龄孩子的童年稍有不同,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同他的叔父在一起度过的,不过是把父亲替换成了叔父而已,罗齐尔一直都没感到自己与其他孩子有什么不同,直到有一次他见到了父亲。

对于罗齐尔来说,叔父就如同父亲,原先的父亲不过是父亲的符号罢了,没有任何意义。或许在他更幼年的时候他是与父母在一起度过的,但在他有能够记忆的印象后,他的身边就只有叔父了。叔父就是父亲,给了他以爱、亲情与陪伴,他本应该就是那样长大,在完全可以忽略他与其他孩子成长环境细小差异的情况下。

但是,有一天,一个自称他父亲的人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在路边,在罗齐尔回家的路上,一个喝的酩酊大醉浑身酒味的男人拉住了他。幼小的罗齐尔当时很害怕,但那个浑身酒臭味胡子拉碴看起来很久没有打理的男人只是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头,随后用极其沙哑的声音缓缓说着,“……已经,长大了啊。”然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抱着罗齐尔大哭了起来,从他只言片语混乱破碎的话语中,罗齐尔只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个抱着自己痛哭的人自称是自己的父亲。那段时间就像是过了很久,罗齐尔呆呆的站在那里,他只能呆呆的站在那里,幼小的孩子没有力量去推开一个痛苦男人真挚的泪水,他知道,在最后,那个男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随后站起身,好像失去了全部的力气,就好像连站也站不住了一样,但还是走开了,东倒西歪的走开了,那背影逐渐消失在了呆站在那里的罗齐尔的视线尽头。

在那之后,罗齐尔再也没有见过他的父亲,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个人。那天的事,他没有和任何人说,但他知道当他看到叔父默默无言的洗着他被弄脏有着酒味的衣服时,他明白了,那确实就是自己的父亲,那眼泪确实是一个父亲为自己的儿子流出的眼泪。

在那之后,罗齐尔就感到生活中有什么发生了变化。他开始极度的在意起了父亲这个词,这个原先只应该是他脑海中的符号,他开始观察周围朋友的父亲,观察放学后校门口的同学们是怎么与自己的父亲相处的,观察在回家路上父与子的温情嬉戏或是严厉的闹剧。随后有一天,他不能遏制住自己那样的想法:如果父亲在我身边……

罗齐尔当时太过年幼,他并不知道父亲在身边与叔父在身边其实是相同的,身为孩子的他只能这样想:如果父亲在我身边……。自从他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想法后,他就感到自己与周边的同学有了不可避的疏离感,而这疏离在日后逐渐演变成了对世界的疏离。

“一个人一生中能拥有的爱是有限的。”罗齐尔这样对我说到,“对父亲的爱,对母亲的爱,对爱人的爱,对子女的爱……一个人一生中最多也只能同时拥有三到五份的爱,但我自从我的童年开始就一直只爱着一个人。”他又将自己的酒杯倒满,灯光反射在酒面上,罗齐尔凝视着那零散剔透的光,他自嘲的笑了笑,“我一直觉得我是最能够爱人的人,毕竟我还有三到四份的爱可以去投入。”

但那是错误的认识,罗齐尔用手指摩擦着玻璃杯的杯口,看着酒水不断的颤动。

一个人一生中可以爱过七个人,因为他只有那么多时间,他所拥有的时间只足以让他去爱七个人。爱是时间的吻痕,时间越久,投入越深,爱也就越来越深沉,七份绝对的爱已经是太过奢侈了。并且爱同样也是残酷的,一个人为什么只能最多享有三到五份绝对的爱,但他一生中却能够拥有七份绝对的爱呢?罗齐尔深知,是因为遗忘,因此他对遗忘束手无措。

可是,罗齐尔童年的故事,与克罗特和利特旅途的终点有什么关系呢,这也是奏响起始音符的组成吗?罗齐尔只是微笑的看着我,随后他又开始回忆,不过这时记忆场景已经跳到了他疾驰向那个有着奇怪名字村庄的路上了。

罗齐尔开着那辆老旧的日系车,感觉就好像同自己的叔父在一起一样。每当他一个人开着车的时候,他都会开始不自觉的喃喃自语,像是同自己对话,像是同车对话,像是同叔父对话。那时,他在想着那个名字很奇怪的村庄的事,在那里会不会有着一个女孩,不,那里一定有着有一个女孩,那个女孩自小就在那个村庄里长大,她把村庄视为自己的归处,她有着爱着自己的父母与相处融洽的伙伴,快快乐乐在打闹中幸福的长大。那个女孩从来没有在意过自己村庄的名字,就算对外人来说很奇怪的名字对于生在那长在那的人来说也是再也正常不过的了,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那个重复了无数次的名字,再奇怪也会变得顺口无比。

女孩长大了,进入了青春期,她开始离开那座村庄出去上学了,学校很远,她只能选择住校,选择生活在一个完全陌生、全新的环境中。她开始忙于人际交往,建立新的联系,结交新的朋友,在与他人的摩擦碰撞中逐渐调整自己,任凭悲伤愤怒喜悦以及抱怨充斥着自己的心,不断在这样的生活中轮回循环。全新的生活,当下,完全的替代了过去,她短暂的遗忘了过去,同时也忘记了自己家乡的名字。在新的生活中,女孩学到了许多,词与句从单纯对大人于周边环境的模仿变成了自己的理解,女孩知道了许多自己一直在用的词的含义,同时也学到了许多新的词的意义,在青春期自尊的加持下,她比以前更加能言善辩了。

直到有一次,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契机,没错,他们需要填一张表,那张表要写上自己所住地方的详细地址,还由此引发了同学之间对于自己家乡的热烈讨论,女孩想起了她家乡的名字。同样想起来的,还有那些曾为注意到的,渗透到内心很深的记忆:大人们好像总是在说,村子的名字很奇怪呢。是的,家乡村庄的名字确实很奇怪,那名字有任何的语义吗?读起来既不连贯也不知道有什么具体的含义,看上去就是几个完全不相关的字拼凑在了一起,在那时,女孩彻底理解了“奇怪”的含义,与之同时的,是对原来那极其熟悉名字的极度陌生,她感到十分的恍惚,就好像家乡变得不再是家乡,而是某处异界的魔都了。她不断在心中默念着自己家乡的名字,那种奇怪的疏离感才终于慢慢褪去,但所带来酥麻难受的感觉却依旧停留在女孩的身上,她突然感到有些讨厌家乡的名字了,于是之后,她只是在默默的听着同学们开心的分享有关自己家乡与自己的种种趣事,女孩不想主动谈论起自己的家乡。

可是,罗齐尔知道,女孩并不是讨厌自己的家乡的名字,而是讨厌在那种疏离的陌生感中可能会将自己家乡名字念错的自己而已。此时他感到那女孩无比的真实,就好像她确实生活在那村庄之中,现在在某个不知名的学校里上着课,并在在未来一定会同自己的家乡和自己和解,罗齐尔突然涌起了急切想要见到那女孩的欲望,于是他踩下油门,加快了车行驶的速度。

可是,离那村庄越是越近,低矮平房与满是尘土的路越是变得越来越清晰的时候,罗齐尔的兴致就越来越低,最后化作了如泡泡般的透明。当他得知克罗特二人并没有走到村庄,而是在更前方的远处时,罗齐尔便头也不回的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