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奏(1)

Farewellnarcissu 发布于 2025-05-13 58 次阅读


“何等的不幸!”那人悲叹着,为他人的可悲命运叹息着,那悲叹中尽是无奈与苦涩。
这是感性先于理性的必然,感受先于理解的傲慢,然而,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去评判定义他人的幸福与不幸,否则,眼泪与叹息就变成了一纸空谈的玩物。也就是说,那叹息变成了人们傲慢的偏见。
但倘若那偏见源自于人们的爱呢?爱是肤浅的,同时也是深刻的,我们仍能说那偏见是傲慢的吗,那偏见是肤浅的吗?我们能够承认傲慢与爱并存,肤浅与深刻同在的事实吗?
如果说那样就是爱的话,那我们究竟是爱的什么呢?
自我,他人,他人眼中的自我,自我认识的自我。我们的爱,我们的偏见,是源于我们的过去,无意识的塑造,还是源于我们的天性呢?
有人认为,人生之路是对幸福的长长追寻,我们走在虚无的大道上,为的就是实在最后散发出的光辉。但实际上,我们同样也可以这样说,人生之路是对虚无的长长追寻,我们走在幸福的大道上,为的就是不幸所散发出的永恒光芒。短暂的幸福与永恒的虚无,转瞬的火花和永恒的黑夜,我们活在这样的象征当中,是一个除去自我什么也看不到的世界,是一个除去自我什么都看得到的世界。
那么,回到那个问题,我们爱的是什么呢?我们的爱又源自于什么呢?
封闭的空间,压抑的氛围,窃窃私语的人群,毋庸置疑宣言着的演讲者,和无可奈何的当下。你不觉得演讲这个词很有趣吗?在演讲这个词中,占比更重的是演而不是讲,在密闭空间中所搭建的舞台,愤慨激昂的讲词下所迸发出的感情,声嘶力竭形象的背后,不觉得这与我们的爱与偏见很像吗,不觉得那被创造或引出的感情同我们爱的感情的来源相同吗?
地震、海啸、战争、谋杀、报复与恐怖侵略,台上的演讲者好像在说着这些或与这些类似的东西,他看起来悲情又疯狂,真挚又热血,他满怀悲悯,他饱含愤怒,他以掷地有声的讲词为刃,刺向了虚空中的敌人。在他自己所搭建的舞台上,他战斗了整整四个钟头,最后迎来了一片掌声。
米尔就坐在人群之中,她是他所搭建舞台观众的一员,在演讲中,演讲者所要战斗的不单单是同虚空中的敌人,同样也要同他所邀约来的所有观众。演讲,同样是演讲者能否把观众拉进自己世界的战斗,好巧不巧,总会有演讲会有像米尔这样的观众,无法被拉进他所创造的世界,抵制着被拉进他所创造的世界。在一片轰鸣久久不息的掌声中,米尔安静的坐着,与其他所有鼓掌者一样,直直的凝视着他,他们的视线相交,宣讲者好像还没有从兴奋的颤栗中恢复过来,他的眼中饱含能量,饱含残存的情绪,就好像还没从造物主的状态中脱离出来一样,而米尔则静静的直视着他。
两人相交的视线很快就错了过去,就好像他根本没有注意到米尔一样,没有注意到所有狂欢鼓掌的人里混入了一个想要搅局的宁静者。
那时,我坐在米尔的旁边,在那样的氛围下,我也不由得同周围所有鼓掌者一样鼓起了掌,我注意到了米尔平静的坐姿与目光,注意到了她与我们的与众不同,同时,在我发现她平静坐着的那个瞬间,我感到我理解了她。
“那是你的傲慢。”她这样对我说到,“每一次演讲都是演讲者同观众的战斗,演讲者在战斗结束后会陷入类似造物主创造万物的状态,那是他的胜利证明,但观众同样也会陷入另一种状态:轰鸣的掌声是投降的标志,而冷漠的应对才是观众胜利的象征。”
没错,她告诉我,在这场战斗中能够同时出现两位胜者。而在那场战斗后,她获得了她的胜利,她并不是平静,而是冷漠,是冷漠的兴奋,冷漠到无动于衷,兴奋到暗自冷笑,她获得了与演讲者热情造物主的兴奋状态完全相反的,只属于观众的,属于抗世者的冷漠兴奋状态。对于米尔来说,那讲演的构成,有着可笑的成分,可笑到能让人暗自冷笑。
你不觉得人的情绪像一张大网吗?紧紧相连,在风与雨的吹打下不断的共鸣颤动。米尔抱着膝盖,每当她想事情的时候都会这样,她静静的同我说着,或者说,冷漠的同我说着,“你不觉得,我们的情感并不源自于我们自身吗?”
她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膝盖,就好像要拥抱自己一样,我们之间静默无言,在她向我发问后的现在,一片沉默。我无法回答她对我提出的问题,任何人都无法回答,因此我只能沉默的面对她,她也只能沉默的面对那段时光,但她好像毫不在意,毕竟,人与人之间的构筑大部分是沉默,只有极小部分才会相连。
“愤怒是无知者的权利。”她总会像这样抱着膝盖,对我说着什么事情,尽管大部分时间都是她的自言自语,但有个倾听者总比没有要强。
“那是你的傲慢。”不过,听到我的想法,她只会这样对我说。在她眼中,我总是傲慢的,我们总是傲慢的。依照她的想法,我们的情绪、情感还是类似的什么都在同一张大网上,那么,是不是傲慢与怜悯同源,愤怒与悲哀也是同源呢?假设人是为爱而生的生物,那么我们的所有情感,是不是都源自于我们的爱呢?那样的话,米尔会不会认为,傲慢与愤怒并不是坏事呢?
“愤怒是无知者的权利,我觉得这句话也能说成:为情绪所困是无知者的权利。”安影对我说到,在米尔不在我身旁的时候,“无知者只能愤怒,只能宣泄情感,情感为什么要去宣泄呢?难道不是因为那对他们是毒而不是药吗?”
安影正是那天讲台上的演讲者,是短短四个钟头的造物主,事实上在那次演讲后他还是注意到了冷漠的米尔,虽然只是当时兴起的搭话,不过现在我们偶尔会像这样在一起说些什么,讨论些什么。安影并不认同我提出的傲慢与偏见、情感与共鸣源自于爱,他认为,既然人们选择将其宣泄,那只是因为它对他们是毒而不是药:那是为天性,而不是为爱啊!
如果事事都能用天性解释就好了。我耸了耸肩,就算万事万物无法被同一描述所绝对定义,那它们一定也有一个无法被描述但可以去感触的区间存在,不过安影对我的说法嗤之以鼻,他还是对米尔的想法更感兴趣一些。
我们彼此对对方都知之甚少,但交流的前提并不在于了解对方多少,不是吗?和一个人相处交流看的不是他的过去,而是他的性格是否对的上自己的电波,这也就造就了有的人与有的人之间就算平日里有很多交集之处,他们一辈子也不会有什么深入,你能想象喜爱沉默的人和恐惧交流的人会发生什么戏剧性的火花吗?安影发表着自己的阔论,而我则像听米尔自言自语那样听着他的阔论,在那时,在我听着安影说着那些无关紧要的阔论的时候,我在他的身上看到了米尔的影子。不论是安影的阔论还是米尔的低语,还是当时演讲者与观众的奇妙对立和重叠,两人有一种奇特的相似感,或许两人单独见一面深入交谈一下会更好?
“不,我无法想象我和米尔单独在一起的场景。”然而,安影却直接否决了我的建议,在那次演讲之后,安影和米尔从未独自相处过,要么是我同他们两人中的一人一起,要么是三人同时聚在一起,不过就连三人聚在一起的时间都很少,总是复刻米尔同我对话时的那段沉默。在我眼里,两人好像从来没有认真交谈过,米尔是压根不怎么关心安影的存在,安影则是只会在与我的对话中详细谈起米尔,简直就像不在谈论米尔,而是在谈论我眼中的米尔一样。
“或许这就是所谓同类相斥?”结果,是安影顺着我的奇妙感觉开了一句玩笑,我在心中默默点了点头,或许说不定还真是这样。
“你能想象出喜爱沉默的人和恐惧交流的人会发生什么戏剧性的火花吗?”少有的,米尔停下了她的自言自语,并彻底否定掉了我的奇妙的感觉。能让人感到相似的并不是因为他们相似,这是内里与表现的错位,是人不完美的认识与现实之间的错位,是我们肤浅的感受先于理解的傲慢表现。事实上,就算是完全相反的两人也同样能让人感到相似,就像喜爱沉默的人和恐惧交流的人一样。
不过,难得米尔愿意搭理一下话语中的安影,我想起了我们曾在一起讨论过的事情。那是在一部荒诞的闹剧中,为了面子放下狠话要跳楼的人跑到了楼顶,但是看着几十米的高空感受到了死的恐惧,但狠话已经撂下了,下面也已经围满了人群,他又因为可悲的自尊不能转头就跑,于是他只能站在那里,站在楼台与高空的缝隙中,站在生与死的一线之遥间。他在等着救护人员在下面扑满气垫,然后他再跳下去,这样既满足了生的欲望,又满足了人的自尊,结果,最后在气垫放好后他却看错了位置,全身摔了个稀巴烂。
真是悲哀啊。安影感慨着,他叹息着,即使对于这样的闹剧,他的感慨中依旧有一分严肃,那是意识到了笑的存在后的严肃,是经历笑打磨后的叹息。
“那是你的傲慢。”米尔这样对我说,“跑到楼顶的人跳了楼,救护的气垫没有接住他,这样的事实哪里有笑的存在?笑只存在叙述当中,存在人傲慢的叙述与谎言中。”
米尔的表情看起来依旧淡漠,但在那个瞬间我感受到了一种恍惚感,就像是米尔与安影的面孔重叠了一样,她的冷漠与安影的叹息中的严肃有着极为相像的地方,但是,说出来大概只会得到她“那是你的傲慢”的回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