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他是很吃惊的,那个年轻的女老师突然找他,提出要不要一起出去吃个饭,想了很久后他决定把同事也带上。
“已经征得对方的同意了,你也一起来吧。”
“是没什么问题,但我没怎么和她说过话。”
“好像是关于工作上的一些问题,只是一次简单的教师聚餐。”
是吗。同事嘀咕着,好久没有和你以外的人晚上出去吃饭了,不过这里也就那么大地方。
“是这样啊。”同事长长吐了一口气,他们两人喝酒,而女老师喝果汁,她不怎么擅长喝酒。在此之前他们稍微聊了聊前几天的谈话。
“你和我年轻时有点像。”同事说到,“我能理解他说的那个问题是什么意思了,我也很好奇,为什么要来这地方工作呢,对你们年轻老师肯定是外面的世界更好,虽然我在这里当了很长时间的老师了,时间长到已经不怎么在意了,但是我还是觉得这地方不适合你们年轻的老师一直呆下去。”
“要我说,这是一个被时间抛弃的地方,在这里十年前和二十年前都没有什么变化,就好像时间停滞了一样,并且那种滞塞感越来越深,在这里什么都改变不了,不如说变得越来越无可救药了。能改变这里的的也只有你们这样年轻的老师,对学生来说也是你们这样的老师越来越多更好,但在越来越多的老师来之前我还是不建议你留在这里,两年,三年,送走一批学生就差不多了,不值当的像我们准备把后半辈子也搭进去,没有必要,这里也没有那个价值,工资也只是平均水平,留下来或许只能更进一步的加深那种滞塞感。”
同事醉了,一旦醉了他就会说许多话,他深知那些话来自同事的真心。
“热情与耐心都是有限的。”他说到。
“没错,对于我们而说世界也就这样了,只能被流放到这种被抛弃的地方,但对你们而言不一样。热情,耐心,梦想,那些最宝贵的东西你们还没失去,呆在这里只能将那些消耗殆尽,这里无论是老师还是那些领导还是镇上的人们都有些无可救药,我不是带着情感色彩说这句话的,很病态,你知道吗,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在这里不病态的人是少数的,当然也可能是我看不到,也可能是我才是那个病的最深的人,但在这里呆一段时间,呆到有事情发生你就能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了,那时候就快点离开,不要在这里继续呆下去,去找一个相对正常的世界,我们无能为力……至少希望学生能够进入到那个相对正常的世界,从这里跑出去,逃出去……”
“他有些醉了。”他小声的和那个女老师说到,“别介意,他喝醉就这样。”
女老师摇了摇头,她的表情看着有些沉重。“我觉得他说的话和我当时的老师有些像,那时我的老师也说要把我们送到那个更好更高的平台,我理解就是将我们送到那个世界。”
“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同事摇了摇头,“我大概知道你说的那个老师是谁了,他前两年转到另一个学校了,在那之前我和他也经常谈话。他是有点带着理想主义,认为更好的平台意味着更多的机会,更多的选择权,因此要把学生送到那个平台去。他是对的,但这个基础建立在这里实在太差了……并且这里和那里是割裂的两个世界,学生要做的是从这里逃出去,我是说从我的角度上来看,对于他们自己来说也是必须要早点从这里跑出去,跑,跑,跑,尽快的将现在遗忘,只剩下记忆的碎片,我们必须要托着他们从这里跑出去,要让他们跑出去而不是在这里死掉,死在这样一个腐臭的地方太不值得了……”
“老师以前遇到过什么吗?”她小声的问他。
“发生了很多事情。”他叹了口气,“但我支持他的看法,虽然我没有那样深的感觉认为这里已经差到什么地步,但是像你这样年轻的老师不该呆在这里我是认同的,也是感觉上的,留在这里肯定不会发生什么好事情,但如果过了很多年还能想起热情和耐心什么的,那时候再回来也不迟,那时候再来改变这里也不迟。”
“从我们的角度来看,无论是身为教师的责任还是别的什么,都应该是为了学生。我们是他们为数不多能接触的大人,是带着榜样作用的某个形象,就连我们也墨守成规思维固化还怎么办……所以要在那之前尽可能的去经历整个世界,世界并不是只有那么一小点地方,不是只有这一片被时间抛弃的地方,应该告诉他们世界很大,虽然他们可能感受不到,但至少要努力让他们感受到……应该是这样才对,这样说我也是一个理想主义者,还是一个一事无成的理想主义者,我没有那个阅历和实力告诉他们世界的宽广……这一点只能交给你们这样年轻的老师,在被这地方吞噬之前跑出去,将你们的热爱与耐心传递给他们,这样才能多少补偿那些孩子一点……”
“我醉了。”同事说道,他知道自己醉的非常厉害,“学生里也有很多人,我没有像他们那样深的感受和共情能力,听到学生说老师的坏话也会难受生气,看到他们不认真对待学习也会感到有些暴躁。我觉得我的暴躁是有六分偏向学生而四分偏向自己的,在直面学生的时候所谓理想热情还是耐心什么的都会被消磨,事实上我根本没有能力把理想与生活结合在一起,这两者始终是分离开的,但至少在最关键的时候,在最需要理想与激情的时候能拿出他们,至少在平常里理所当然或者不被理解的那些面下还能保持住这样的一面,我能做到的只能到这里了……但这很难说是正确的,连我自己都无法认同这样的说法,这样一次又一次的重复又有什么意义,事实上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
“他平常没有那么多话的。”他说到,有些话他听同事说了许多遍了,有些话是第一次听,“他是认真的,这点我可以保证,你在这里多少引起了他的一点希望。”
这场对话最后以同事的酩酊结束,同事说了很多,甚至可能自己都记不得说了什么。在最后告别的时候,他看到女老师神情有些恍惚。
“抱歉,突然听到那么多,还有点没有消化过来……”她歉意的笑了笑。
“他一直都是这样。别在意,不过我能保证他说的每一句话至少出自真心,这点希望你能相信我。”
“老师还真是……有一个非常好的朋友。”
他一愣,然后笑了笑,“确实是这样。不过再怎么说这些都是两个不怎么出名的老师喝醉后的一些酒话,不要太放在心上去。事实上对老师来说稳定和工资才是最重要的,刚才一直没地方插口,不过能在这之上考虑一下他说的那些我觉得也不错。”
激情热爱什么的,就算突然说出来也会感到离生活很远,但至少同事说出口的时候是感受到了什么,他理解那种感受,只有离世界越远而离自己越近才能多少感受到一点那种感觉,就像对过去的思念,对故事的感受,一种同情心或者是对同情的后悔那样。
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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