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论,吵架,辩护,辩论,日常的谈话,写作,倾诉。语言无处不在,完全的融入进了生活。
“语言是暴力的。”师傅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神中带着一种深邃,他经常将这话挂在嘴边,“认识到语言的暴力之前与之后看到的完全是两个世界,那个人将这称为一种分裂,据他所说,只有认识到这一点的人才有资格同他讲话。”
她那时认为可以理解师傅所说的话,语言是暴力的,因为语言本身是暴力的。为什么?为什么语言是暴力的?因为这是意义的追问,为什么。是的,为什么。她那时时常被这一问题所困扰,为什么,有什么意义吗?我应该去做点什么,不能在这里虚度光阴,整日无所事事,认识到时间的流逝后却只能干着急,又过去了一个下午,这个下午什么都没有干,什么都没有干,但是时间却不多了,没错,时间过得好快,时间是有限的,但是我在这里无所事事,我应该去做一点什么的,即使不知道做什么但现在在这里虚度光阴肯定是不对的,你看,又过去了一天,这一天什么都没干,什么都没发生,无所事事的度过去了,那么明天呢,再明天呢,时间是有限的,没错,我的时间不是无限的,所以我应该去做点什么,但我为什么在这里无所事事,应该去做些什么,但是浑身无力,时间又过去了,新的一天到来了,我应该去做点什么……
认识到暴力是基于痛苦的前提下,因为痛苦是无法被理解只能被感受的,基于那种等同的感受的理解才能感受到他在说什么,是的,语言是暴力的,并且无处不在折磨着她。她那时认为师傅所说的暴力就是这种痛苦,一无所成的当下所造成的痛苦是语言暴力所造成的而痛苦,因为在这种当下为什么根本无处可寻。
她正是在这样的痛苦下找到了师傅,跟随了师傅,师傅是她所敬佩的人,师傅在做着她认为正确且高尚的事情。那个世界,真实且美丽的正确的世界,虽然最开始只是因为无事可做,但逐渐的她认为自己有一种责任,让别人看到那个世界就是她的责任,同时这一直是师傅所在做的事情。
这个世界充满了丑陋恶俗空洞无趣的小人,那些人以平常人的痛苦与不快为乐趣,他们无知且傲慢,眼中只有着自己,对他人毫无尊敬可言,还有那些以他人利益为食的可恶的蛀虫,他们正在毁灭这个世界,毁灭真实美丽且正确的世界。因此,正确的,有效的,何以为真正正确的,真正有效的,那就是好的,因为那个世界是何等的美丽,语言虽然在毁灭着她,但她要用语言去拯救那个世界。
“语言的暴力无处不在。”师傅以担心的眼神看着她,但没有再多说一句,她认为她是正确的,并且认为师傅也认为她所认为的是正确的。
那就去追逐真实吧。这是自己的使命,因为真实在那里,所以要将其描绘出来,描绘出那个真实美丽且正确的世界。
“二分是一种诱惑,但只有克服掉那种诱惑才是真正的生。”师傅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摇了摇头,“去追逐你认为真正正确的事吧,说不定你想要的就在那个东西的前方。”
利用规则的可悲无耻之人,必须当以揭露。将人逼迫至死而毫不在意之人,必须当以揭露。无赖毁坏他人正常生活之人,必须加以揭露。凡是不被认识到的,甚至以为被视作平常的错误,必须加以揭露。告诉他们正确的,并让他们以正确的路去行走,去保卫,去守护,为了所有人自己本身所拥有的幸福。这是她的信念,因此要遵循自己的愤怒,写下痛苦与真实,给予他人以警醒。
这样是正确的。她明白,这样本该是正确的。但为什么内心中的龃龉却越来越大,为什么那种不协调感觉越来越强烈,为什么每当下笔的时候就感到痛苦,那是真实的吗,自己所写下的是真实的吗,这是傲慢吗,他们是真实的吗,他们是错的,没错,但他们是幸福的,对,他们是幸福的,但他们有罪,而有罪则必须加以揭示,他们所带给他人的痛苦必须以等价的代价回到他们自身,但是代价,代价是什么?怎么规定这些代价,怎么规定这下代价才是正确的……
就像跑入泥潭当中,越陷越深,直至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再下笔,写下文字的那一瞬间就变成了灾难,化作语言的那一瞬间就变成了灾难,难道说我在杀人?不,这是为了真实且正确的世界,但是真实且正确的世界?不,不对,为什么无法下笔,我并没有在杀人,但是语言的暴力,语言的暴力……
有些事情是不能够写的,有些事情是无法写出来的,她是愤怒的,但是却发现无法抒发出那种愤怒,因为她的愤怒和她的理想冲突了,但这样很明显不对,是不行的,至少应该去做些什么,但即使做的事情是错误的吗,但是那些没被看到的事情应该被看到,有些事情必须要让人看到,为了什么?让他们同等愤怒吗,让他们意识到吗,没错,在毁灭,文字在毁灭,情感加剧了这种毁灭,但是这理应当是正确的……
“这是我们的责任。是我们必须要承担起的责任,虽然大部分人没有这个自觉,但还是必须要承担起这个责任,因为它是严肃的且是真正严肃的,至少在你的内心中是严肃的,那就要守护住这份严肃,既然选择了这份道路,那就承担这个责任吧。要有我们在加剧矛盾的自觉,要有我们在破坏的自觉,虽然我们没有也没办法提供破坏后的建设,但意识到这点总归是好的,这才是开始,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有很多……”
他们说,要讽刺啊,毕竟这是不对的,你看,多么幽默,多么可笑,于是他们哈哈大笑。哦,神秘感,哦,骄傲感,我掌握着他们所不了解的知识,并且凡是他们和我知道了一样的事实就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投入到我们的战线,因为我们是严肃的啊!他们哈哈大笑,你看,我们多么聪慧,我们对这世间的运行了如指掌,那些可恶的敌人尽管用那些卑劣的手段,但是瞒不住我们的眼睛,只能骗骗那些无知的人们,但是瞒不住我们,瞒不住我们!他们哈哈大笑,他们是严肃的。
这不对。在看着他们的笑,她感到浑身打着冷颤,心跳声扑通扑通的放大,冰冷的寒意从全身流过,好想吐,她感到莫名的恶心,好想吐,不快感遍布了全身,在看到文字的那一眼就感到头晕脑胀,眼睛好疼。那是严肃的,她感受到胃部一阵阵的紧缩,严肃的,他们哈哈大笑,严肃的,回想起了师傅的神情,语言的暴力,语言的暴力无处不在……
好可悲啊。她打心底的对自己感到讨厌,他们说的明明是正确的,是再正确无比的争论,但是为什么打心底的我不能接受,为什么,她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可悲,无法接受那种正确啊,明明是绝对的正论,绝对的正确,是绝对的真理,但是不能接受,完全不能感同身受。她为不能为正论欢呼雀跃的自己而感到可悲,为不能将自己的理想彻底贯彻而感到可悲,但即使可悲连一点眼泪也留不出来,只有那种难受的阻塞感与浑浑噩噩的虚无感。
语言的暴力在摧毁每一个人。老师说过,去走走吧,不要钻牛角尖子,去走走,看看更为宽广的世界。于是她逃避了一整年,并不是不想去做,只是提不起兴趣,看到文字的那一瞬间就感到头痛无比。应该去看医生,为了健康应该去看医生,但那样的想法让她感到恐惧,因此她逃走了,隐瞒着,看似毫无伤痕的逃走了。
那一年里她什么都没干,只是出门旅行,走在宽广的世界下让她的心情也不可思议的变得平静了,周边世界所发生的每件事都有让她产生一种活着的感觉,公交车上的让座,公园里父母带着孩子玩耍,看着年龄很大的老人一起笑着大声说着以前的事情,她为三个老人拍了照,那时他们正手足无措的研究怎么自拍,拍完照的老人笑容是发自内心的,看着照片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语无伦次对她重复的感谢的话语让她憋着情感仓皇而逃,那时她感受到了友谊,感受到了生命的力量。吵架后的谦让,平日里的小矛盾,成年人的豁达,为孩子竖起的榜样,单纯对自身极限的探寻,对美景的探寻……生的力量从外向内的灌输到她的全身,她在那时感受到了生的感觉,生命的气息,生的力量无处不在的弥散在世界当中……
之后,她感到,必须要回去了,必须要做点什么了。她明白虽然之前一年的世界很美好,但她必须要回去了,有什么在驱动着她,必须要做些什么。
世界变化很大,在回去的最后的旅途上她感到有些感慨,她总感觉现在周围人所说的那些与她所知道的那些已经变得天差地别了,以前一直像过街老鼠一样喊打喊杀的东西突然被正名了,一些一直被讨厌的东西居然变成了日常中平常的一环,过去被称作榜样的存在现在却饱受唾弃,大家依旧唾弃虚假而享受真实,但却与过去她所感受到的完全不同……只有一年不到,她却感觉完全的与世隔绝了。
她向老师发了自己准备回归的信息,确实有什么被改变了,她明白,但她不能清楚的说出那种变化,像是自己的心态变了一样。
“哦,看着精神多了。”师傅有些惊讶的看着她,“看来是发生什么好事了。”
“可能真是这样。”她看向师傅桌子上的那些堆满了的笔记,“稍微有一点干劲了。”
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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